他彻底地陷于泥淖中。
「么儿……我的么儿!」
他的双手撑上了地面,原本应当沾上满手泥壤的双手却被温暖的兽毛给挠得痒痒,他随手抓扯了一把想要细看,却在手离了地面以后逐渐被柔软得不像话的土地给逐渐「吃」了进去。
他的脚步起初有些踉蹌,直到后来逐渐健步如飞,原本那越靠近却反而离自己越远的「天云镇」三个大字又再次肉眼可见,使得他满腔的欢喜几乎要涌溢而出!
重新振作起来了的周耕仁只感觉到自己体内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完全甩去脑袋里消极的胡思乱想,彷彿拥有年轻时的活力与衝劲,不断向前拔腿狂奔──
他现在就要被抓去给那畜牲吃了!
强大的信念在他越过天云镇的铭牌之时像是饱胀的气球一般膨胀到了极点,却在他一脚踏出那条看不见的线并陷入分明为泥壤却踩起来异常柔软、宛若毛毯般触感的土地之时轰然破裂。
的古怪是古怪,但不见得就是没有出路──周耕仁本来就不是容易死心的性子,当即窜了另一条路想要离开天云镇。
明显感受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力量控制的周耕仁在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喊,他四肢并用胡乱挣扎着,甚至将拿来当路上粮食的那袋包子给撒了一地,却是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却在看见落了一地的包子开始诡异地生出毛发并朝他蠕动的那时嘎然停止!
「……那兽仙不过是畜牲,就算成了精怪也不该吃我的孩儿!」
他要逃脱那该死的兽仙节、逃脱那该死的命运、逃脱那头吃人的畜牲!
兽仙……畜牲……吃人?
是在……梦见什么的时候呢?
他彷彿被一隻无形的手不断地向后拉着、拉着,直将他拉往他完全不想前往的那个方向──
直到最后,他竟连一声「救命」也未曾呼喊出来,隐隐约约在耳边晃盪着的女音亦被他的恐惧推拒在外,最后同被包裹住他的泥壤给完全吞没。
平时在大清早罕有人烟的另一条街上此时更是一个人影也没瞧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瞧着就不怎么寻常,只是周耕仁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心里头早已认定这当下有古怪,自然不想多事,只揣着怀中的那袋包子拚命地走了又跑、跑了又走。
他眼前所见的世界,他的五感所感知到的一切忽地在这时候同步慢了下来,像是雏鸟的一片绒羽从高空中缓缓地摇落一般,没有风或者任何外力的干扰,只缓缓的,梦幻一般地降落。
梦境中妇人悲切的脸庞在周耕仁的脑海里恍恍惚惚,他甚至开始忘记挣扎,只任由那爪子勾着自己的衣领将自己拖向他再不想去的兽仙祠。周耕仁竭力向前伸去的手滞留在半空中,粗糙的手指勾成了艺术般的弧度微微地颤抖着。
「……不!我不去!啊──啊──」
他只觉得自己的颈子像是被一隻爪子给掐住一般,就算想惊叫出声,那股气也彷彿被遏制在胸口一般无法送出。
离开天云镇!离开兽仙!离开那吃人的畜牲!
彷彿有隻爪子勾上了他的衣领,亦有充满羶味的兽毛绕住了他的颈子,再不掩饰地将他往后不断拖曳。
脚下不怎么硬实的黄土地此时愈发柔软,让他的双足不断下陷,甚至因为站不稳而跌坐在地。
他是痛的吗?还是不痛的?
周耕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腿的肌肉剧烈地拉扯,他疯狂地摆动着四肢,彷彿被追捕的猎物一般死命地向前跑。
「怪……妖、妖怪……」
啊!那畜牲会吃人!
他有种预感,只要跑过了那写有「天云镇」三个大字的铭牌,他就能彻底摆脱这诡异的、该死的局面!
从四肢的指尖开始,彷彿像是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疼沿着他的双臂与双腿开始爬布至他的躯干,不过短短数个眨眼的时间,那刺疼感便像蛛网一般均匀分布到他的四肢百骸,而他竟在这时还有馀裕想起昨夜梦中也曾有雷同的刺痛感。
周耕仁在天云镇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成天没事就在大街小巷四处绕,对街道的每一处瞭若指掌,然而这回他就算绕往每一处自己所熟知的街道向前跑,却发现眼前所见的街景皆诡异地向后退──又或者说正向着某个方向后退。
猛然回过神来的周耕仁忽地来了力气,使劲儿地反手向后胡乱抓着,果然又抓住了隻毛茸茸的爪子,用力将其扯开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周耕仁忽地再次回神,狼狈地作狗爬一般的泳姿努力地想要划出生路,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扒拉掉自己的鞋、扯起自己的脚来,他努力地踢腾着,张开嘴想叫喊着,然而不断下陷的他却只能吃得一嘴兽毛。
周耕仁理当继续向前跑,然而被鞋子踩折了的野草彷彿活物一般开始以违反常理的方式生长。从碎草而为藤蔓,从藤蔓而为他再不想见到的兽毛,将他的双脚紧紧捆住收缩,彷彿旧时代的女人被迫裹起的金莲,而他却连一个「痛」字都喊不出来。
兽仙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