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颂看着他,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于是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是糖水泡大的小孩。”
“尝尝,看是不是和北京的不太一样。”
裴听颂不自觉露出微笑,仿佛自己曾经就是这样,陪伴方觉夏走过下晚自习回家的路。
“这是粤派骑楼,”方觉夏给他倒了杯水,“最早的历史……应该都要追溯到清末了,是那时候的两广总督张之洞建的。”
店里没有空调,吊顶的风扇呼呼转着,把几乎半凝固的潮湿空气拨散开,旋出透明的热漩。
“我可
裴听颂一本正经道,“价值是相对的。你坐在这里陪我吃,十一块的肠粉也可以吊打米其林三星。”
这句话很有趣。在方觉夏的口中,这座城市一下子充满了绿色的生命力。
一碗番薯糖水,一碗甘蔗马蹄糖水。两人换着吃,裴听颂虽然不爱吃甜食,但这种糖水意外地很清甜,凉凉的喝下去,燥热的五脏都被滋润,暑气驱散一半。
原来过去的方觉夏已经用除却视觉的所有感官,记住了回家的路。路上的气味,榕树上的虫鸣,墙壁上的缺口,地砖的形状,哪一块会松动,会翘起。是这些感受带他回家。
方觉夏笑起来,“你这个小少爷还真是好养活,十一块钱的肠粉就喜欢成这样。”
老板已经换了人,不再是方觉夏少年时那个慈祥的婆婆,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或许是她的女儿,“来吃糖水啊。”
走着走着,他停下来,摸了摸墙壁,语气有些疑惑,“这里以前有一个缺口的,是填起来了吗。”
“真好,比我小时候吃的东西好吃多了。”
凌晨的路灯昏暗,裴听颂怕他视野不清后摔倒,想扶他,但方觉夏拒绝了。
听到他这样说,方觉夏还有些惊喜,不过裴听颂一向是一个很会观察世界的人。
只有走在这条他年少时无数次踏过的老街,他才会显露出一些习惯,譬如走路时靠墙,手总是下意识扶着墙壁,又譬如每一个步子都差不多等距,迈开,踩下去,鞋底会在地上蹭一小下。
眼前的人渐渐地变了模样,矮上一些,也更瘦,像抽条的杨柳,身上的衣服从白t恤变成了校服,走路的姿势依旧没变,每一步都挺拔。
这句话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错。所以方觉夏没有反驳。
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太多。
裴听颂夹了一筷子,粉皮滑得夹不住,和杓子并用终于吃上一口,粉皮幼滑有韧性,牛肉软嫩,广式酱油掺了份甜口,鲜嫩柔滑,的确是好吃。
填饱了肚子,他们离开小店。方觉夏带着裴听颂走,明明他才是看不见的那个。
裴听颂忽然间心酸。
那时候的肠粉也很好吃,但好像这次带着裴听颂回来,就变得更好吃。
“嗯。”裴听颂快步走上去,站到方觉夏的身边。
他穿着清爽干净的白t恤,走在充满了岭南风情的老城区街道,路上嵌着一块块方形石板,是属于城市的巨幅马赛克艺术。榕树将树冠延伸到马路上空,五颜六色的牌匾和霓虹在夜色肆无忌惮地扩散光晕,但却染不花方觉夏的背影。他永远干净,永远雪白。
走着走着,前边的人回头,幻想回归现实。快点啊,他催促。
老板端着两碗糖水过来,搁在桌上,笑模样很亲切,“吃两碗糖水先。”
方觉夏很爱吃,每喝一口都感觉回到了少年时代。
“这些是榕树,很多都已经超过一百岁了,以前比现在更多,后来越砍越少,变成高楼。”方觉夏望着外面,有些出神,“以前的广州是长在榕树林中的城市。”
裴听颂抬头看他,“这个楼很特别。”
转身背对他走在前面。
“我以前放学之后,经常会来这里吃东西。”店里没有其他人,方觉夏拉着他手臂进去,“上学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饿。”
方觉夏笑着应她,又过去点了些吃食,然后才回来坐到裴听颂身边。
方觉夏领着他转过一条街,又拐进另一条,最后停在一家小店下,亮着的牌匾写着陈婆肠粉店五个大字。这沿街一排小楼的建筑也很特别,上楼下廊,抬头看去,楼上的窗户敞着,还摆了许多花草,站在下面就能闻到茉莉花的香味。
那时候的他应该是很多女孩梦中的男孩儿。
老板又端上来两份新鲜出炉的肠粉,一份鲜虾一份牛肉,都加了流心蛋。半透明的粉皮薄如蝉翼,里头牛肉鲜虾的色泽和蛋液的金黄全都透出来,放上桌面后还在轻晃颤动。
什么都是相对的。
这一次裴听颂没有像以往那样和他并肩,而是落后几步,缓慢迈着步伐,眼睛望着方觉夏清瘦的背影。
裴听颂点头,透过大门望向对街的骑楼,“我喜欢这种建筑,是活的历史书。还有这些树,和别的城市的树不太一样……”他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很自由,是很惬意地在向外延伸和生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