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话
晚秋初冬,午后的日阳半隐在棉絮般的云层中,风寒凉,别院的丹房中满满的都是药香。
几朵早梅的花瓣飞过屋脊上的琉璃瓦,飞过高高翘起的朱红角檐,兀自萧瑟的在风中飘零,不知要落于何处。
一身月白的男子快步端着玉碗,快步走过迴廊,无意间带起一阵风波,那轻盈无根的花瓣不由的顺着他的气场一飘,接着又在虚无中蜿蜒迴旋,最后终无力的纷纷跌落在院中各处。
男子似有些急躁,长腿一点,几下起伏后,直接从迴廊当中眨眼就来到了西侧的炼丹房。
来到门前,他却一反常态的顿下了急促的步伐,目中虽神色收敛,可裹在飘逸长衫下的胸膛起伏不定,显露出了他此刻浮动的心绪。
广袖下的拳头捏紧又鬆开,半响后,他深吸一口气,待气息迴稳,面色定下,却不知自己眉峰仍紧,轻抬起手臂,缓缓推开房门,着了同色鎏紫金勾画暗纹靴的脚掌跟着跨进,随即又悄悄的阖起门扉,慢步朝着在那那座鉅型丹炉后的玉臺走去。
玉臺上置了一方软榻,榻上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子,身子的主人面容朝内,一床锦被几乎罩住了全身,隻露出一头细软无比的青黑发丝。
塌旁的高脚小几之上置了一个香炉,燃着用以促进伤口癒合的香料,他也不怕烫,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小心的拨弄着里头细碎的香料,让其可以完全燃烧透彻,叫功效能发挥到最大。
房中好静,静的似乎仅剩自个儿的心跳。他坐在塌边,双目不眨的註视着那头乌丝。
某种心惊的恐惧又猛地袭上心胸,他下颚一斤,忙探出左手,修长的手指拂开披散在小脸上的碎发,触向对放秀美的鼻翼之下──
还好,那气息虽然似有若无,虚弱的如同游丝,不过至少让他恐惧全消,隻是胸中却充斥着无壮的烦闷,叫心房发紧发疼。
他看似神色平静,隻是每日里静静的守着她,替她擦洗换药,然而谁都不知道他有多疼。心毕竟长在他身上,痛了,闷了,难受了,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眸光瞥见不远处的地闆上,犹留着血痕,他却没让侍童换下。
那是唯一的血。
师傅告诉他,唯一在丹房威胁他,若是不肯帮她取血,那她便自个儿来。无奈之下,师傅隻得勉强同意下手。那些血渍,就是那时留下的。
师傅虽隻取了三滴心头血,就将她心脉封住,把钢针拔出。隻是不管如何小心,仍是让地上溅了血。
他用那三滴血为药引,旧疾尽除,但看见她这般模样,就让他心头起火。
他不要她这么做。牺牲自己救他,那让他比死了更难受。
他护着她,宠着她,把她想要的一切都堆到她面前,不是要她这样报答她的。
要是她不在了……
胸中陡窒,手掌不禁用力,一声脆响,那隻他一直端着的玉碗碎在了掌心。
「公子!」守在丹房外的小四本惴惴不安,可是听见异响,依旧急匆匆的打开房门,隻见自傢公子捏爆了盛着滚烫汤药的玉碗,里头药汁尽洩,他看了都觉得烫的揪心。
不过小四倒是反应不慢,立即端上一脸盆凉水,急道:「那药汁刚滚开,定烫的很,公子快用冷水浸浸!」
瞥了他一眼,玉瑾之淡淡道:「无事的。」
玉片割伤了手掌,他却浑不在意,隻瞅了眼地上的药汁,道:「你去端个小火炉与药壶过来,我再煎一剂药。」
她的三滴心头血,被师傅混入无数珍奇药材中,熬製成一碗浓汁,入了他的肚腹。
然,此时此刻,他哪怕一颗心高悬不下,时时守在她身旁,事必躬亲,却人事已非。
风透过轩窗,扑打着面容,钻进鼻中,他避无可避的闻到独属于她的清冽单相,心蓦然绞痛。
明明无比害怕,却无法停止的总觉得她会就此离去。他很怕,怕她万一有了意外,他就会陷进了深渊,一辈子爬不出来了。
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自从她十二岁那年,头一次跟着师傅去灵素宫,见到了那个在花丛中扑蝶嬉笑的她,就无可救药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满打满算,加上之前他的单恋,也纔结了五年缘分。隻是这五年的缘分所代表的,就是喜爱,爱到烙在心头,想到就痛……
他恨自己更恨她。恨她如此的顾念他……恨自己无力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