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谧到了极处,床前的熏香铜鹤鼎高高昂着头,嘴裏叼着鎏金缠丝的喜鹊登枝银球,裏面淡淡的暖舞徐徐飘散。
这点动静自然瞒不过皇帝,他搁下手裏的政务,于窗前回过头来。
他还是那样,大红敞衣,衣摆犹如火焰中怒放摇曳的牡丹,还是雪白中单,薄薄的雪色衣袖蝶翅一般附在他形状优美的指头上,几乎融成了一色。
「你的孝心我知道,迟早跟宸妃娘娘多说几句。」周福全扯了扯凉木木的面皮,「啊对了,茗昭仪新来乍到,你内务府管不过来,一时间少了炭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江采衣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心跳的厉害,半是渴望半是恐惧,半个肩膀缩在被褥裏,怯怯的用手去撩挡住视线的纱帐。
江采
周福全也不知道,皇帝那样狠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江采茗一条命?可是帝王心思难测,他也没有那个狗胆去猜度上意。不过,既然宸妃都能和茗昭仪掐起来,可见是水火不容,照着皇帝对江采衣宠溺的程度,不用给江采茗什么好脸子,准没错!
沉络侧头弯臂靠在窗櫺上,枕着一头乌黑柔软的长髮,蜿蜒顺着肩上殷红的腾龙纹路披在腰下。他耳畔斜斜插着素面的犀角珍珠篦子,珠子莹白柔润,齿梳挽着垂落的几缕青丝,流泉一般的漆黑。
浮的城,晚的灯,轻的雨。
深秋霜降,昨夜梧桐叶上三更雨,全数化成了薄薄的冰霜。枫红如血的当口,因为冷,早梅花都已经抽苞了。细碎的冰碴声随着风声敲在檐角的铁马上头,可是,紫宸殿裏却是温暖如春的。
刘公公吃了定心丸,把后宫的风向参悟准了,眉开眼笑,「周公公到底是御前伺候的人,这么一提点,我心裏就有谱了。」说罢一拱手,「炭火都已经换好,我回值房去了!今儿天冷,炭烧得快,我多备了两倍的炭火在角门裏。这炭烧三个时辰正正好,不热不凉,烦劳周公公多着人换几趟炭火,千万别冻着宸妃娘娘。」
靠窗的小榻上,红衣帝王侧身斜坐,窗外是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江采衣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整个人缩起来,慌的放了帐子,从细细的缝隙中贪婪张望。她紧张的手心都在抽搐,坐在被褥上可怜兮兮的凝视着,连呼吸都屏着。
「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周福全想起来稀裏糊涂的送命的常满禄,就气得打颤,「留一口饭饿不死她,就不算违逆主子的意思。茗昭仪得不了好,瞧着吧!」
周福全提起来江采茗就咬牙切齿,要不是她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脱光了上龙床,也不至于闹得皇帝和江采衣失和。常满禄一个兢兢业业的御前二总管,就是为这事被皇帝处置,直接没了命!出事那日,他让常满禄跑远点,躲躲风头,可皇上哪里是能糊弄的人?转头就杀,毫不手软!
周福全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拢拢袖子,怔怔看着紫宸殿前的秋草。霜打的白茫茫一片,冬日不远了。
闻到这香味她心裏紧紧的一疼,小动物一样蜷紧了身子,眷恋的嗅着。这样久违的味道,那样凛冽又那样温柔,仿佛梦裏心裏时时枕着的,他的长髮的味道……
身旁的机灵小太监讨好的笑,一把掺住周福全,「周公公,咱们知道你心裏为常满禄公公抱不平呢!您快别气了!咱们是缺了命根的太监,不敢明着挤兑茗昭仪,也只好拿炭火份例做做文章罢了……那茗昭仪进了宫,就吃不了好果子!咱们太监不敢拿她如何,其他小主子们可没有这层顾忌!皇上专宠宸妃娘娘,其他各宫心裏早就憋着气呢,这趟火不撒出来,迟早要憋出病来。宸妃娘娘她们动不了,茗昭仪可不一样——她是江家的闺女,现成儿的替罪羊、出气筒!到时候不用公公脏手,自然有人整治的她哭不出来!常满禄公公那是运气不好,给茗昭仪隔空害了,咱们逢年过节的给他烧点元宝金纸,把宫裏的事儿絮叨絮叨,也让常公公在地底下扬眉吐气。」
江采衣于一阵虚茫的梦境中睁开眼,一切景物都仿佛隔着一层蒙纱,缓缓才清晰起来。
刘公公哪里就有不明白的,眉开眼笑一躬身走了。
炭火一盆暖橘,寂然无声透过她脸侧薄薄的弹墨帐子照过来,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隐约不远。
依旧是容光绝世,艳色倾城,在火光中朦胧遥远。
雾冰落了漫天,花非花雾非雾。冰雨出生于天,落于大地,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她动了一动手臂,毫无僵硬的感觉,外头风声带着深秋的哨响,可是周身却又柔又暖,身上身下都是鹅绒蚕丝绣的被褥,她仿佛陷身在春日裏,被褥上淡淡的海棠香味。
,「瞧您说的,一个昭仪能折腾什么么蛾子出来。那日宸妃娘娘落水,茗昭仪也掉湖裏了,不过岸上的侍卫伸手快,把她给捞了上来。皇上回宫,茗昭仪自然也跟着一起回来,现在人就在后宫裏头扔着呢。后宫原是该归宸妃娘娘管的,现在娘娘睡着,我这裏也没有主意——该给她放到哪个宫室去,派几个人伺候?这么一个大活人,还是个有位份的娘娘,我这裏不敢怠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