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鼓。
十里红妆,琴瑟和鸣。
天边的云层烧成金红色,逐渐暗淡的天幕之下,沿街的灯火亮起来了。鬼王大婚当然是一场盛典,百鬼欢庆。路迎酒掀了一角帘子往外看,成群的鬼怪聚集在街头街尾,迎接队伍,热闹非凡,一眼竟然看不到尽头。
而轿子并非直接朝着大殿去的。
按照鬼界的习俗,迎亲队伍要绕大殿一圈,途径彼岸花海,十殿、望乡台与哼哈殿,接着便是忘川河、奈何桥和三生石,最终抵达鬼王的宫殿。
大部分的地方,敬闲都带着路迎酒去玩过几轮了。
唯独十八层的忘川河,路迎酒从来没去过。他对忘川的印象,还停留在鬼界上层那水清沙幼的河流。
花轿过了艳红的彼岸花,过了各式华丽的建筑,终于抵达了忘川河畔。
风声。
路迎酒听到了呼啸的、灌满了整个世界的风声。
他听了一会,又分辨出激越的潮水声。声响之大,连热闹的锣鼓声和唢呐声都被淹没了,儘管小鬼们还在奋力吹奏,一切依旧被风吹散。
掀开帘子往外看,整个世界都是墨色的。
巨大的河流在远处涌动,黑水与暗空融为一体,看不见对岸看不见尽头,浪潮翻滚,足足有数十米高。迎亲队伍绵延数里,在它的面前却渺小得不值一提。
路迎酒知道,那河流之中是无数的亡魂。
传说忘川河中尽是不得投胎的鬼魂。它们终日漂泊,忍受虫蛇的啃食。
但是敬闲和他解释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忘川不同,没有虫蛇没有血水,只有来不及投胎的鬼魂在徘徊,静候来生。
放眼望去,河川中的魂魄确实面容恬静,像是陷入了安详睡梦。
它们在暗淡的梦境里随波逐流,直到转世的那日,飞升至天道的殿堂——路迎酒就曾追逐着金色人形,落入那灵魂的潮流——然后开始新的一生。
队伍径直走向忘川。
黑浪汹涌,前途茫茫,像是走入其中就会被吞没,足够让任何人胆寒。
路迎酒显然不是正常人,内心毫无波澜,刚眯起眼睛,准备仔细打量一下忘川,身边突然阴风席捲,然后……他被挤到了轿子的一边。
路迎酒:「……」
路迎酒扶额:「……敬闲,你怎么又……」
敬闲挤在花轿里,一伸手就搂住他了,挑眉道:「你们走得太慢了,我等不及了。」
路迎酒说:「这才刚过半小时。」
「已经很久了。」
「你是担心我会害怕吗?」
敬闲犹豫了半秒钟:「是有点担心。」
路迎酒笑了:「你啊……」
敬闲又强调:「不过,我来主要是想告诉你:有些人想要过来送一送你。」
路迎酒:?
「轰!」
来不及疑惑太多,一个巨大的浪潮拍碎在岸边,水滴哗啦啦地落下,小鬼们撑开油纸伞,无形的力量展开,阻拦了潮意。
它们迈步踏上波浪,花轿如履平地,唯有遇到最猛烈的浪潮,轿身才会震颤。
今晚的潮水格外猛烈,魂魄们在躁动,它们的身躯融入狂流,随便一瞥,便是千百张面孔。
敬闲依旧是搂住路迎酒,任凭外头天翻地覆,狂风怒号,花轿内的小世界都是安稳的。路迎酒点燃了一张符纸,温暖的光落于衣衫上,在那摇曳的亮色里,两人的眉眼都是温柔的。
「还紧张么?」敬闲低声问。
路迎酒摇头笑道:「好多了。」
两人在轿内手牵着手,路途不再漫长。
也不知多久之后,灵魂躁动得更厉害,轿子起伏不定。敬闲却神色一动,掀开了一点帘子,露出漆黑的世界。
路迎酒问:「外头有东西?」
他又想起敬闲讲的那句话,荒谬的念头在心中升起:难道是那些想送一送他的人?
但为什么会在忘川……
他凑到敬闲身边去看。
滔天的黑浪,不散的浓雾,呼啸的风声。他们孤舟一般沉浮着,开道小鬼高举红灯笼,才勉强照亮前路。
然而,就在这翻滚的墨色深处,亮起了一抹冷青色。
它照亮了雾气,照亮了厚云,也照亮了海面。
这颜色很眼熟,路迎酒愣了一下。
又是几捧青色亮起,稀疏地分布在忘川之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出现,点点闪烁,互相呼应时更加耀眼了,将狂流点亮,就像是一群漂亮又明亮的鱼群从海底上浮,为他们而聚集,又像是……提着青色灯笼的灵魂,安静围绕在周围。
路迎酒睁大了眼睛:「他们是……」
「我说了,有人还想送你一程。」敬闲说。
光芒闪烁。
那些守护过他的人还未走远。他们穿过无数灵魂的浪涌,逆流而来。青灯在浓暗中再次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光芒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