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欣慰的是,侄儿不但个子蹿得飞快,学业上同样大有长进。当初入学时,两位兄长得知皞儿已有十二岁,皆相当吃惊。鉴于此前经历,建议留级一年,以免升学之年功课繁重,小孩子压力太大。是皞儿自己反对,坚持入了毕业年级。半年时间,不但顺利跟上学堂进度,且考入了一所口碑颇佳的中级学堂,确乎值得嘉奖。
圣西女高学费一年六十大洋,属于高中学堂最为昂贵者之列。在普通职员高级伙计十几块大洋一个月的海津,寻常人家断然是上不起的。但颜幼卿自从进入广源商行,起点便不低,后来更是节节高升。如今不但每月有三十块大洋的固定薪金,因为码头生意好,还时不常能从东家或韩三爷手里得到额外赏赐,零零碎碎不在少数。单论收入,他拿到手的现钱,可是一点不比任社长的徐文约、当秘书的安裕容少。
颜幼卿默然片刻,低声仿似自语:“华儿本是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何尝去不得?况且洋学堂不讲出身,考得上,交得起学费,尽可以去。”
听他这般说,女孩子才打开包裹,是一条西洋布印花连衣裙。她知道这裙子刚刚时兴起来,学堂里少数家境殷实的同学才这么穿。
胡大老板闻说此语,慨叹安慰两句,住处却不肯收回。颜幼卿抽空实地查看一番,小小一所宅院,不过一进,却是相当规整的砖瓦房,可说十分厚待。东家所赐,不好怠慢,颜幼卿不日便搬了进去。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这小宅院居然离石板街韩三爷住处不过隔了几条巷子而已。发觉这一点,颜幼卿不由得庆幸自己应答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好在他日常忙碌,胡闵行要借重他身手,隔三岔五还叫人去细货库房盯一盯,依旧留宿店里的时候多,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少。
“好好念书。平素多照顾母亲与妹妹。”
骨伶仃模样。来到海津半年,吃穿用度得以继续改善,学堂生涯愉悦健康,几乎更是日新月异般成长。男孩子个头蹿得极快,不仅赶上同龄人,与弱冠之年的小叔相比,也只矮半个头了。
颜幼卿笑了笑:“等你考上中级学堂,小叔也送你钢笔。”想一想,又道,“将来你若能考上圣西女高,礼物随你挑。”
“幼卿,怎么又给他们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拿去退了罢。好不容易挣几个钱,你自己攒下来,眼见着到了成家的岁数……”
颜郑氏不好多说,替孩子们把东西妥当收起来。小叔子年岁虽轻,心内却极有成算。若非有他,自己母子三人,只怕早已落至万劫不覆境地。她隐约感觉小叔子在外行事,诸多不可为外人道之处,故平素谨慎有加。对两个孩子,除去严格督促学业,亦十分注重约束言行。一大家子人,仅剩下寥寥四口,这些年相依为命,于生存之道,自有默契,不必言表。
颜幼卿高兴之余,又有点儿心酸。很快皞儿个头就要超过自己了。他长得像父亲与大哥,将来一定是颜家人该有的颀长挺拔身量。还好如今自己有能力供养,没错过两个孩子长身体的最佳时候。
颜幼卿向来细致,留意到侄女不断拿眼神瞟向哥哥的礼物,问:“华儿,你更喜欢钢笔是不是?”
颜郑氏不甚赞同:“圣西女高,那是什么样人家女孩子能去的……别叫她野了心。”
“没有……小叔送的裙子我很喜欢。”
正月底胡大善人把颜幼卿叫过去,除了交代活计,增加薪水,且赏赐了住处。道是安居方能乐业,叫他把家里人接来海津安顿。颜幼卿当时不及细想,依直觉开口推辞,最终推辞不过,索性编了个谎言。只说嫂嫂已来信决定改嫁,孩子也将改姓带入后夫家里,从此与自己再无瓜葛。此事虽然叫人难过,然而木已成舟,无从扭转。自己了无牵挂,倒也落得轻松。
“嫂嫂,我心里有数的。”
十岁的颜舜华出落得明眸皓齿,依稀可见出几分嫂嫂年轻时候容色。性情却始终安静内向,再不复幼年时的天真活泼。
“看看,喜不喜欢。”
另外一宗好处是,他的衣食住行几乎都由东家包了。商行制服每季两身,若不嫌单调,尽可以不再另制外衣。早晚饭接送小姐时在大宅里吃,午饭去码头分店蹭一顿,连马儿也是养在商行马房里。除去上述这些,胡闵行还另外给了他一所小宅子。
手中银钱充足,颜幼卿索性拜托徐文约,将母子三人租住的小院买了下来,又添置了一些器具用品之类,看上去俨然是个家的样子了。尽管每回皆是来去匆匆,仍令他倍觉欣慰,自忖终于不负父兄所托,担起了一家之主职责。居所虽破旧狭小,好歹是置宅大事,徐文约、安裕容寻个合适的日子,趁孩子们不在,以义兄身份登了一回门,认下了颜郑氏这位嫂嫂。两位兄长眼下均无家室之累,大约下意识总觉义弟艰辛,甚爱在生活上给予贴补。徐大社长替他照应嫂嫂侄儿,动不
颜幼卿想起父兄临终满腹遗恨,无奈嘱托,一时无言。怔愣半晌,抬头见嫂嫂默然拭泪,两个孩子担忧地望着自己,方恍然回神。微笑着向女孩子招手:“华儿,小叔也有礼物给你。”说着,递过去一个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