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都尉眼下已然容颜尽失,皇帝难道还没对他死心,放下身为一个帝王本就不该背负的情感包袱吗?”丁姬见儿子口出荒诞之言,一时也摸不透对方心里琢磨之事。
忧来思君倦梳头,朝朝暮暮即天涯。
“欣儿快住手!”丁姬见状急得几乎从卧榻上弹起身子,迫切想要出手阻止爱子近乎疯狂的行径,遗憾的是受限于母子所处的方位,此举很快便被证明是鞭长莫及的徒劳。
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刘欣呆呆地望着生母在自己心爱之人脸上谱写的“杰作”,久久缓不过神来,眼珠虽间或一轮地对外界刺激起反应,泪水却早已悄无声息地流淌直下......
“这个龙床,儿子终归是坐不得了......”说话间,刘欣燧石之火般从头上扯下冕旒金冠,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手将这顶象征天子无上权柄的龙纹金器抛掷于地。
足无措,顿感事态严重,于是乘轿辇火速赶赴中安殿。
眼见董贤两侧脸颊上各一个深入肌理的红叉型伤痕,周围殷殷鲜血未干,刘欣肝肠寸断。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敢抬头看朕!”面对董贤的反常举动,刘欣焦躁不已。
“皇帝果然好胆色,不愧是哀家怀胎十月诞下的龙种!”丁姬不由得鼓起掌来,冷笑道,“不过皇帝头脑清晰,四肢健全,纵是自己不愿坐这个龙床,上至太皇太后和帝太太后,下至文武百官,也不会任由皇帝恣意妄为的。皇帝无论为君为民,出走寻死,哀家都可以不管,但皇帝胡闹的一切后果,最后都得由你身边的驸马都尉和他的家人承担。皇帝可知,挑唆君王无故逊位之罪,与谋反无异,看来他董家满门的性命,就要断送在皇帝的手里了......”
“皇上息怒!”殿内旁侍的堇色及众宫人,殿外静观的王获王崇及众侍卫,不防天子怒摔皇冠之举,皆唬得就地跪下,俯身不起。
“哀家不过是办了一件让皇帝从此清醒,不再迷恋驸马都尉的小事。”丁姬卖关子道。
刘欣向来最容不得董贤受委屈,见状快步迎了过去,只在走到对方身后时,才留意到周边淡黄色绒毯上不知何故竟零星点缀着几处绯红的血腥。
刘欣不解其意,为求事实真相,只得转而将手探至董贤下颚。正待强行勾起对方下颚,忽然觉得指尖似乎沾染上某种黏稠状液体,缩回手来端详,竟是鲜红湿滑的人血!
“敢问母后,一个自毁容貌的君王,是否有资格继续留在宝座上号令天下呢?”刘欣不等丁姬领会到“自毁容貌”的措辞所包含的激烈毁灭意味,早已摘下束发金簪擎于手中,旋即便要回手划向自己面颊......
董贤依旧默不作声,看样子并不准备乖乖遵从圣意。
“星辰,你没事吧!”见此异状,刘欣虽来不及细想,内心却隐隐升起极为不祥之感。顾不得与生母寒暄的礼数周全,只身弓步在董贤面前蹲下,伸手握住他的双肩,满脑子全想着尽快与心爱之人打个照面,确认对方安然无恙比其他任何事都来得要紧。
“母后,您到底对星辰做了什么?”刘欣仰头诘问生母,声线显得歇斯底里。
令刘欣深感费解的是,董贤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对他说了些什么似的,始终低垂着脸,既不答话,也不正视自己。
重力之下,美轮美奂的冕旒金冠瞬间崩坏,珠翠横飞。
“驸马都尉脸上的伤口,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了。”丁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表情凄凄惨惨的儿子道,“这下子皇帝总该对驸马都尉绝了痴心,安然坐你的龙床了罢......”
情知刘欣已捅破了哑谜,董贤此番不再抗拒,而是跟随对方手上的动作将头抬起。
“星辰别怕,有刘欣在!放心,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刘欣完全不理会生母丁姬阴谋得逞之后沾沾自喜的挑衅,竭力止住心底无边的悲恸,自顾自地慰藉着貌似心神丧失的董贤道,“等把最后的事情了结完,我就带你走,你先忍耐忍耐,略微等我一等......”
正可谓:万结愁肠伤心切,泪眼问花语凝噎。
落轿之后,刘欣顾不得天子体面,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殿前台阶,本欲像前次那般径直破门而入,忽然发现中安殿朱门大开,极目望去,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卧榻前地面上匍匐无助的驸马都尉董贤,然后是一如往常半躺半卧的生母丁姬,以及侧立塌旁伺候的堇色姑姑。
“星......星辰,难道你......”将浸润于手的血液和地面残留的红斑联系起来思考,刘欣总算弄清楚对方不敢抬起头来看自己的理由了。奇怪的是,强烈的刺激反倒让刘欣彻底冷静下来,只见他一点一点慢慢将董贤的下巴托起,让对方整个脸庞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星辰的脸上带血!更确切而言,是他的脸正在流血!
说罢,刘欣起身面朝丁姬,激昂正色道:“真想不到,母后竟然如此处心积虑,对儿子心爱之人下这么重的手!不过您这么做,反倒帮了儿子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