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可惜,事情似乎无法如他所想。
“艾堤。”他伸出手,银蓝的眼眸盛满笑意,像是只要呼唤这个名字,就能让他欢喜。
艾堤打算到那里去,带着身边被诅咒的灵魂一起,影子将会一直伴随他。
这句话说得软而缱绻,浸满了蜜,又像是诱惑人的毒药。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文明”。
柔和低沉的嗓音,温暖的手掌,加上总是伴随对方的清脆铃声。
在远方,有一根黑色扭曲的针刺向高空,那是位于首都,高耸入天的神之塔,真神的象征。即使再远,都能看见。
三、我的心,在你的血肉里
大家只知道,他在寻找一个人,如今他找到了。
没人知道银磷从哪里来,为什麽有独自在荒野行走的能力。
古神存在的世界和如今完全不同。冬去春来,四季轮转,花朵凋零又开放,每一日都相似而悠长。
但是,在所有信仰消失之前,他依然会做神明该做的事。
在这些天,经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城镇,在巷弄和酒馆间,他很快明白新世界运作的规则。人类为新神和文明骄傲,花费大笔力气,发明新的材料新的金属,将一切塑造成他们理想的模样,号称是理想的世代。
是前几天,在酒馆遇到的怪人。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目前这个世界的处境。
“艾堤。”他又重复了一次,声音里满是喜悦。
他本是森林中的神只,坐在枯枝和白骨之间,掌心握着一抹新绿。他并不孤单,生灵和死灵们总是围绕着他,歌颂他、跟随他,但这和“爱”不一样。
艾堤没有把银磷的话放在心上。他甚至懒得继续回应,凡人的生命短暂,心思善变,没有在意的必要。
艾堤无奈转头:“别跟着我,银磷。”
艾堤带着些微的怜惜注视他们。在他看来,如今的人类,像用大批枯枝努力筑巢,结果不小心阻塞河道,让自己无家可归的水獭。认为自己成为世界的主宰,但实质上,又被同类所主宰。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爱”这个字对艾堤来说过於遥远,遥远得像一个玩笑。
“抓到你了。”
至于神明之间,或吵架或融洽,有些则安静如艾堤,都会一起相处,像人类的家族一样。信徒则熟知他们的名讳,会亲切的供奉或呼唤他们。两方有来有往,并不过度插手彼此的事。
艾堤无声叹气。和影子一样,他始终无法习惯,但这就是如今的世界:金属与烈火组成的世界,没有自然存在的空间。
“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虽然有着不同于其他生物的力量,和漫长的生命,但他们也会欢笑和哀伤,会出生和衰亡。
不过,他自己本身,也只是个渺小的存在罢了。失去草木、朝露和歌声的世界,没有古神存在的余地。
对艾堤这种记忆还停留在古代的神明来说,这一切都是崭新而怪异的。
眼前突然一片黑,有人从后摀住艾堤的双眼。
银磷笑了:“可是,我爱你啊,艾堤。”
因为,他已经是没有信徒的神了。
而另一方面,在生存在线挣扎的人们到处都是。荒野与衣衫褴褛的人被利用后抛弃,而位居中心的人们则尽情享乐,穿着丝滑美丽的衣服,大口喝着美味冰凉的酒,再把喝剩的随意倒进沟中。
阳光下,对方松松编起的银发闪着光亮,像是真正的银丝流泻。他披着深蓝的朴素斗篷,但黯沉又普通的衣服,也遮不住对方精致如人偶的美丽面容。
艾堤叹气。“我说过,别跟着我。”
但新的神不是如此。他君临天下,统治这世界数百年,一手掌控人类。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所有人都怀抱敬畏之心,用“真神”来称呼,他是唯一且绝对的神。
“别生气,安静点。”艾堤低声说。影子委屈地扭动两下,重新恢复寂静。
眼前骤然亮起,那人放开手,转到他面前。无论被拒绝多少次,依旧是笑吟吟的。
艾堤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他,即使这世界即将走向灭亡。
人们或生存或灭亡,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也无法关心。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他。
不过,他已经活过太多年岁,熟知无论如何,世界还是世界。尽管运作方式和他熟悉的不同,还是会继续运转,历史齿轮不断滚动。
或许还有几个人,像荒野中的小男孩,但也很快会消失,如同风中的烛火,沙漠中的绿叶。
银磷盯着对方的背影,握了握手心,那里还残留一点对方面颊上的温暖。
他抬眼看遥远的黑塔,没再理银磷,径直向前走。
土而出。
以前的世界也有贫富之分,但似乎还不至于如此。所谓的“进步”,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悠久的时间,他们反而比任何生灵都更加清楚自己的渺小。